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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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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亞居住的公寓樓格外蕭瑟,雖然大門上沒有紅色十字,但是門房裏空無一人,樓道的大門敞開,垃圾隨著風飄到大街上。

“小姐,那裏現在一個人都沒有。”一個行人看到我在樓下猶疑地徘徊,他好心提醒我。

“一個人都沒有了,請問,他們是離開霧都了嗎?”我慌忙問。

“哦不,瘟疫一開始,這幢公寓樓裏的一位房客染上了瘟疫。那個時候隔離措施還沒有實行,病人活動自由,他將病毒傳染給了整幢樓,最後包括房東在內的所有人都死了。”他脫下帽子,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所有的人都死了?我的臉色一定難看極了,那位好心的行人對我做了個安慰的手勢。“小姐,您有認識的人住在哪裏嗎?請您節哀,現在這座城市每天都有無數人失去親友,您並不是唯一悲傷的人。”

他說著便離開了,我這才發現他的身上穿著黑色喪服。

我失魂落魄地走上樓,我離開這裏才兩個多月,再次回來卻被告知住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死了!怎麽可能,房東和鄰居們的模樣在腦海裏嶄新如初,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仿佛昨天才與我告別,怎麽會就這樣全部死去了。

還有,加西亞,我離開的時候甚至沒有與他告別,現在,已經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嗎?

我發瘋似的跑上樓梯,氣喘籲籲地站在兩樓那間公寓的門口,公寓的鑰匙還在口袋中,手指顫抖得幾乎拿不住它。

打開門,房間裏的一切都和我離開的那天一樣,可是空氣裏淡淡的黴腐味告訴我,這裏已經許久沒有人居住了。

我步履艱難地走到沙發旁坐了下來,胸膛裏像被灌進了水銀,沈重冰涼,一分一分腐蝕著內臟,我扣住了衣領,無法呼吸似的將它撕開。

“加西亞,我回來了。”我極其輕聲地對著空氣說,仿佛面前站著一個微笑的魂魄。

本來完全不奢望有任何回應,但是從公寓的某個地方傳來了低低的呻吟,微小的聲音被寂靜擴大了數倍傳入我的耳朵,我跳了起來,到處尋找聲音的來源。

最後,我找到了,在加西亞的臥室,一個我熟悉的人影躺在地板上痛苦地喘息著。

“加西亞。”我在他身邊跪坐下來,將手放在他額頭上,滾燙的溫度傳進我的手心,他在發高燒,連嘴唇都被燒到發白,汗水從每一寸皮膚淌下,全身的衣服都濕透了。

這個癥狀,我曾在約翰身上見過,他一直高燒到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天吶,瘟疫,這是瘟疫!

“加西亞,加西亞。”我疊聲喚著他的名字,只有這樣才能遏制快要洶湧流出的眼淚,感謝黑暗君王,他還活著,但是這樣的再次見面又是何其殘酷,也許下一刻就是永別。

我用衣袖擦拭他額上的冷汗,纖長的金色睫毛在我的動作下扇動了一下,接著,眼瞼微弱地擡了擡,翠綠色的眼睛張開了。

“黛西?”他微弱而猶疑地問。

我將他的手背貼到臉頰上,哽咽到難以言語。

“快走……”他劇烈地喘息著。“離開這裏,疫馬在尋找你……”

“疫馬?”我的大腦中掠過一道了悟。

“是的……這場瘟疫就是疫馬引起的。兩個月前,我們的圍捕激怒了它,它釋放了瘟疫想要毀滅這座城市。”

我想起來了,疫馬四蹄上燃燒的黑色火焰就是疾病之火,它原本就是播撒不幸和疾病的禍獸,霧都這一場讓數萬人罹難的瘟疫就是它的傑作。

“可是,即使這樣,我也不能走,加西亞,有人告訴我這幢公寓裏的人都死了,我以為你也……”我再也說不下去了,眼淚順著臉頰流淌進他的手心裏。

“沒錯,這裏的人都染上了瘟疫過世了,但幸運的是,那一陣子我待在天鵝巷。”他疲倦地閉住了眼睛。“我們一直在計劃再次圍捕疫馬停止這場瘟疫,但是昨天,圍捕計劃又失敗了,瘋狂的疫馬將瘟疫傳染給了在場的所有人。”

“所有的人……”

“是的,所有的人,有些人當場死亡,剩下的人回家等待死亡的降臨。”他露出一個虛弱並且自嘲的笑容。

我將他的手攥緊了。“我,絕對不會讓你就這樣死去。”

這種堅定的語氣仿佛從出生起就在骨髓中沈睡,在一瞬間被驟然驚醒。眼淚幹涸了,勇氣從血脈深處騰起,我要救他,我這一生從未這樣堅定地決意要去做一件事情。

我咬著牙將加西亞搬到了床上,為他擦身換上幹凈的睡衣,然後打開窗子讓空氣流通。

做完這一切,我出門購買必備的藥物,在大街上,我非常幸運地遇到了本區的瘟疫檢查人。對方的身份不難辨認,按照《被瘟疫人群感染法案》的有關規定,擔任瘟疫檢查人的對象是一位女性,並且和看守人一樣手握三英尺長的紅色木棍。我找到了她,告訴她有一位沒有被發現的瘟疫病人,我請求她派看守人來看守大門,以此保護病人的安全。

做完這一切,我帶著買到的食物和藥物回到了公寓,整整一天都在消毒房間和熬藥中度過,幸好我對於做這些已經得心應手。

雖然從瘟疫肆虐起,我就已經看慣了生死,但是這一次卻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難熬。

加西亞的病情一直沒有明顯好轉,他躺在床上輾轉呻吟,高燒每時每刻都在削弱他的體力,透支他的生命。他在與瘟疫做艱難的戰鬥,我除了握住他的手以外什麽都幫不上。

拉屍車的鈴鐺聲日夜不停地在窗前飄過,失去親人的慟哭時不時爆發,我膽戰心驚,整夜跪在窗邊的祈禱桌前,對著夜空中的那輪明月祈禱,祈禱黑暗君王能憐憫我,懇求他不要將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幸福奪走。

黎明時分,加西亞醒過來一次,他虛弱到無法開口,只是擡起手指拂過我眼睛下的黑眼圈,朝我綻放了半個歉意的微笑,然後再次被病魔奪走了意識。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想將自己的健康輸送給他,手指與手指牢牢相扣,唯恐一旦松開就相隔生與死的永恒深淵。

檢查人承諾會盡快派來的看守人遲遲沒有到位,我猜想大概是需要他們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連日的看護讓我的精神嚴重透支,實在支持不住了,我倦倦地趴在桌上睡著了。朦朧中隱約聽到起居室裏有什麽動靜,我揉了揉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側耳傾聽。

花瓶摔碎的呯砰,男人大聲咒罵的嗓音,皮靴踢在碎片上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響。

我將門打開一個縫隙,謹慎地朝外窺視,甬道的另一頭,一個男人的身影搖搖擺擺地走來。

一個陌生人,不,一個小偷,他八成得知這幢公寓樓裏已經沒有人幸存所以來這裏碰碰運氣。

我應該怎麽做?將所有值錢的東西交給他,然後懇求他保全我們的性命?不,他會毫不猶豫地殺死我們,在這樣動蕩的日子裏,殺死可憐的住客然後遠走高飛遠比讓受害人活下來指證他要來得安全得多。

我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加西亞,他絲毫不知道危險正在臨近,依舊做著噩夢,手指痙攣地抓住床單,現在的他脆弱的如同嬰孩,而唯一能保護他的人只有我。

驚恐化為了勇氣流動在每一條血管中,我突然冷靜了下來,低下頭,輕聲地禱告。

我要保護他,只要我還活著就決不允許任何人在我面前傷害他。

那個男人正在走近,我偷偷抓起桌上的一只黃銅花瓶,然後躲在門後屏息凝神地等待。

門開了,我猛然舉起花瓶,用力朝來人的腦袋上砸去,那人悶聲倒地,花瓶從我手中甩了出去,發出巨大的聲響。

“路易,出了什麽事?”另一個男人聲音從書房裏傳來,得不到回答,他狐疑地快步走來。

還有另一個小偷!我慌忙撿起地上的花瓶,但是已經晚了,男人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門口的同伴的身體,他咆哮著沖上來,奪去了我的武器將之遠遠丟開。

“女人,你對路易做了些什麽!”他的手卡住我的脖子,將我狠狠後推,我的身體撞上了窗邊的祈禱桌,腰肢疼痛得像被折斷了。

“放開我。”我艱難地喘息。“我染上了瘟疫,你看不出來嗎?”

他的眼睛中閃過一絲驚恐,隨即又化為了貪欲。“你當我是笨蛋嗎?這種蹩腳的謊言我聽得多了。瘟疫?我倒要看看瘟疫到底藏在你身體的哪個地方。”

那只骯臟粗糙的大手撕開我胸口的扣子,我拼命掙紮,但這點程度的反抗只是加重了男人的狂熱。

我咬住了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雙眼死死地瞪著上方男人那張布滿欲望的臉,我要記住他,記住這張臉。

血腥的味道在嘴巴裏彌漫,被男人的手接觸到的肌膚上暴起了雞皮疙瘩,就在我墜入絕望深淵的時候,男人突然停止了動作,軟軟地倒了下去。

我直起身,看到加西亞站在那裏,垂下的手中拿著那只黃銅花瓶。他看上去虛弱極了,隨時可能摔倒,雙眼卻病態地熠熠發光。

他丟開花瓶,踉蹌走到我面前,半跪下來,顫抖的雙手捧起我的下頜,接著又掀開我的衣領仔細查看。他的神色倉皇,額上的冷汗滑落下來掛在長睫上,微微一顫就墜落下來。

我握住他的手。“沒事,加西亞,我沒事,他沒有對我做什麽。”

他的臉上現出了如釋重負的神色,然後僵了僵,直直地倒在了我的懷中,仿佛方才支撐他行動的並不是清醒的意識而是一種本能。

我懷抱著他,心中升騰起淒楚的幸福。

請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和我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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